【練習】麒麟、城堡、鑰匙

Posted by Fish on 2017-05-08

魔王雙手用力地擰乾了抹布,擦拭著最後一面彩繪玻璃。打掃的事情現在對他來說早已得心應手,在下午日落之前,就將魔王廳打掃了完畢。除掉了灰塵之後,他從圍裙的右口袋拿出乾布,把水滴吸乾,描繪末日太陽的豔紅玻璃終於又回復了應有的絕望光輝。

魔王從玻璃頂端緩緩飄下,為了不震破玻璃,他不能展開背上的雙翼,必須小心翼翼地使用浮空術。幾近三層樓高的整面落地彩繪玻璃左右各五面,細心刻畫了各種末日、地獄與惡魔的彩繪藝術。隨著日出、日落,陽光會透過不同片玻璃映射出光輝灑落在宮殿中央,在不同時刻映照出不同的絕望。而當太陽吸塵、月亮升起,宮殿的地板又將以截然不同的景色訴說一遍故事。

魔王將落到地面,提起水桶從正門旁的側門走出宮殿。正門是給勇者開啟的榮耀,魔王並不被允許擁有這個權力,因此只能從側門出去。

側門外的景象與宮殿內截然不同,牆壁斑剝、角落張網,暗處似乎還可見幾隻老鼠亂竄。這邊的正門上佈滿塵埃,聳立的石柱上盡是古老的戰鬥痕跡,從通氣孔縫隙灑落的餘暉,在這宮前走廊畫出美麗的廷得耳效應。魔王提著水桶避開正道,從一旁的走道通過。他也想過要打掃這個地方,只是這地方充滿了太多回憶,他不忍破壞。

石柱上的精緻油燈沒有點燃,因為只有勇者才能觸發這個機關。所幸魔王有夜視能力,陰暗並不會對他造成影響。但這也讓他可以清楚看到,沈沈陰影中,宮殿走廊與石柱底部各處的焦黑痕跡。也是這焦黑的痕跡,讓他始終不願打掃這裡。

即便是現在,他仍會停下來,看著焦黑的痕跡,兀自傷感一下。

半年前,麒麟獸終於也臣服於現實的壓力,去尋找另外的工作了。但魔王一點都沒有怨祂。因為在最後一位家臣於三年前也出走之後,只有麒麟獸陪他待了這麼久。即便到訪這魔王城的最後一位勇者已經是十九個月前的事了,麒麟獸還是陪了他那麼長一段無聊的日子。麒麟獸離去時,也是萬分的無奈、不捨、與懊悔。魔王知道只要自己稍微央求,麒麟獸就會義不容辭地陪伴他。但魔王知道,這個魔王城已經不適合祂,麒麟獸有祂更可以發展的地方,待在這也只是跟他孤單守著這寂寞的、被遺棄的城。麒麟獸沒有與城同生共死的必要,祂唯一的任務是守護魔王。但對於沒有勇者願意前來挑戰的魔王,麒麟獸也無法展現自己的價值。所以與其讓祂待在這沒有發展的地方,不如讓祂去展現祂的長才吧。

在自己的舊腳印上踏出新腳印後,魔王走過了宮殿長廊,拐了一個彎走進暗道,沿螺旋梯一路向下,進入儲藏間。魔王城鼎盛時期,侍僕們就是透過城堡中的這些暗道,快速清理前一波勇者團的打鬥現場,修補所有損壞處,以迎接下一波勇者團。時過境遷,如今這些密道,只剩下魔王用來快速前往儲藏間的作用了。

魔王將髒水倒入平時澆花用的水盆,然後清洗了抹布與水桶,整齊地與其他打掃用具收納好。他帶著水盆來到城牆上,替地獄草們澆澆水。以前為了營造氣氛,總是要在水裡加上火色結晶,讓地獄草長出鮮紅的花。勇者們之間因此總是傳說著「用血養花」的傳聞。如今沒了需要鋪陳氣氛的意義,魔王就讓地獄草自個兒生長。沒有加上任何其他物質的水涵養的地獄草,開著銀白色的花,是一種即將凋零的病態蒼白顏色。這不討喜的顏色和病懨懨的姿態讓人們敬而遠之,可惜他們不知道地獄草本身有極佳的瘴氣吸收功用。魔王城的四周要養這種花,就是為了除去附近河川過多的瘴氣。不然他們真以為魔王城堡總是建立在這種看起來就沒人想住的地方,魔王還可以維持健康跟大家龍拼虎鬥?

魔王澆完了花,回到儲藏室放好了水盆,然後從密道走到了地底迷宮的盡頭。魔王開啟寶箱,把過期的補血藥和藥草換掉,然後把另一箱的武器和防具拿出來檢查,確認有沒有生鏽,然後把一些剝落的地方重新上蠟。所幸魔王保存功夫做得足,寶箱裡的劍依舊鋒利,專門克制自己用的風屬性附魔效果也還在。

檢查完了寶箱,他打開暗門,走向更深一層的密室。

現在勇者都強調快速升級、美型外表,講究華麗特效和上手容易,更甚者甚至連系統自動帶路的功能都需要。像這種滿是迷宮與解謎的古舊魔王城他們已經不感興趣,而隨著勇者等級會調整強度的設定,也讓勇者們覺得是為了逼大家練等而設計的老舊傳統,應該屏棄;城堡內各種機關與謎題也讓大家覺得是浪費時間。

魔王現在進入的暗室,正是要第三次破完魔王城,拿到第三個獎勵卷軸,然後用三個卷軸共同解密,找出隱藏訊息,才能知道的魔王城的秘密。只有破解這個秘密,才會知道這個最終獎勵室其實藏有暗門,門後藏著的鑰匙是打開魔王主門的真正關鍵。也是到此,才會知道這個魔王城的主人不是麒麟獸,而是魔王。但,願意花這種時間仔細投入的勇者現在已經沒有了,而打敗魔王所能獲得的道具,遊戲公司為了玩家與市場,現在只要願意花點錢就可以在商城買到,所以願意投入的人又更少了。魔王就與這舊式的城堡一起,漸漸被人們忽略、遺忘。

但魔王畢竟是魔王城的主人,這是他的領地,他有責任,不能離去,所以他還是待在這。就為了那個可能哪天會出現的勇者,他就有義務在這待著。魔王不曾為這件事抱怨過,因為這是他存在的意義。只是⋯⋯

他拿著油布,重新擦拭了鑰匙,確保鑰匙沒有生鏽,並且還可以使用。

完成了今天的例行打掃工作,魔王踱步回到儲藏間,從螺旋梯的暗道爬上,穿過宮前走廊,從側門回到了宮殿內。他望著在夕陽下映照出的第九片玻璃灑落在宮殿地板,心中有些感慨。這些玻璃彩繪,因為是在早期繪製的,相較於現今的畫質,不精緻也不華麗。但這些圖當初的設計,全都是製作者參考世界名畫,把角色和風景抽換成遊戲內的角色與場景,然後自己慢慢用繪圖軟體慢慢摸索出來的。現在雖然有了一個專門繪圖的團隊,但為了快速產出符合市場的圖,已經鮮少有這種用心的創意,盡是迎合市場的大眾美學。而精細設計的宮殿,配合遊戲內的日升、日落、月升、月落,逐一展示各個玻璃彩繪,細心的設計,也因為勇者總是匆匆完成任務,拿完道具就走,再也沒有人細心研究。其實十個彩繪玻璃,就是整個遊戲世界的歷史架構。

可惜圖案不精緻就是不精緻,像素與解析度過低畫勇者們連瞥都不瞥,只剩下魔王天天與這些畫面為伍。

魔王走到魔王椅旁,望著這張已經沒有意義的霸氣座椅,心裡頭不勝唏噓。他臨機一動,把魔王椅搬到一旁,搬了張簡樸的桌子放到這個位置上,然後從寢室內拿出了茶具和點心,享受這悠閒的秋天午後。

魔王笑了笑,或許,也只有這種時候,才可以在魔王宮殿裡做這種荒唐的事吧。

「喀擦」

「咚~~~~~嗡~~~~」

「!?」

乎地,魔王城的正門竟然緩緩開啟。魔王手中拿著點心正往口中送,就這麼僵在那兒。

宮前走廊的燈光隨著正門開啟,在宮殿內緩緩延展出一條光之道。而隨著光之道的延伸,宮殿內兩旁石柱上的燭燈也一一點燃。這是魔王再熟悉不過的畫面,卻又是陌生不已的畫面。魔王驚訝極,一時間腦海空白,竟不知做何反應。

站在正門口的是一位勇者,應該是一位勇者。

嗯,應該是。

除了他背著吉他、一隻手拿著箱子,除此之外沒有半點像是要來挑戰魔王裝備。

那位勇者也用驚異的表情回瞪著魔王。

魔王滿臉疑惑,然後仔細望了一下:那位勇者的武鬥等級竟然只有 2!做為遊戲第三章(當初是最後一章)的最後之地,沒有個七、八十等幾乎打不贏的魔王城,竟然出現了一個只有武鬥二級的人!?

勇者舉起手,沒有任何殺意、也沒有任何戰鬥意圖,反而像是在跟他打招呼。

魔王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,下意識地也揮手致意。

魔王再仔細凝望:生活技能滿等!!??

在這個追求快速打怪升級的時代,竟然還有人把生活技能都練到滿等?而且還是個只練生活技能的怪咖!?

勇者突然怯生生地問了一句:「呃⋯⋯介意我喝一杯茶嗎?我走了一長段路,有點渴。」

來魔王城、面對魔王、找水喝?

「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」魔王大笑,狂霸地笑聲在宮殿內嗡嗡迴響。勇者愣了一下,然後也開心地笑了幾聲。

這世界果然還是有這種,真心體會遊戲每個細節、享受遊戲的勇者吧。

魔王開懷大笑,邀請勇者過來一起品味茶點。